写下这个题目,心中不免有些胆怯。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没亲眼见过阮老,何来识而且又。也许有人会说,这是打名人牌,其实也不。
一识阮章竞,很简单。高教自考,文学史里有他一席之地。我在《当代文学》卡片上记下了:阮章竞,著名诗人,笔名洪荒,一九一四年出生,广东中山人,曾任中国作协理事,《诗刊》副主编,代表作:长篇叙事诗《漳河水》。那时的阮章竞,对于我这个文学爱好者来说,是神秘,是崇敬。他象诗之天国里的一颗耀眼明星,那么可望而不可及。尤其是他那一曲优美的“漳河水,九十九道弯,层层树,重重山,层层绿树重重雾,重重高山云断路。”深深印进我的脑海,十多年都挥之不去。
再识阮章竞,当属偶然。一九九六年底,我应聘到一所新扩建的图书馆,去寻我的文化梦。馆长热情地向我介绍开馆盛况。在一大堆政府要员和文艺界名人的笔墨中,阮章竞的题词和照片,一下子跳入眼帘。我不禁怦然心动,没想到在这儿见到了阮章竞。照片中的阮章竞,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,虽远没有想象中的英姿勃发,却仍不失为一位谦和善良的学者。我一时无法抑制自己的偏爱,驻足在他的题词前,细细欣赏着,反复体味着,希望能品出诗人特有的灵性,特有的意境。但是坦率地讲,我很失望。阮老两行草草的大字“面向社会,服务大众”让我愣愣的许久找不着感觉。这几个似曾相识的标准词汇,配在诗人笔下,颇显几分苍白与乏味。诗人老了,阮章竞老了。虽然我极不愿承认这个事实,但一种悲哀已经袭上心头。惆怅间忽然记起,阮老对自己的作品曾有过一句评价:“失败常八九,可读只一二”又想起一九六0年,诗人在病中曾自刻了一方闲章,戏称自己“无才做诗苦,何似种瓜甜”于今想起,这种“自嘲”也许正是诗人心灵的真实写照。
一九九九年初,整理馆藏档案时,我恰巧翻检到阮老两年前的一封来信和题诗。这意外的发现,让我有幸重新认识了阮章竞。信的全文是这样写的(恕我未经阮老的同意就公开了他的秘密):
馆长同志:
七月二日在贵馆参观茅盾先生图片,蒙
贵馆热情接待,不胜感激。你和贵馆诸小姐
要我题诗,我最怕广庭大众前写字,做诗从
做不出来。按一小姐的主意,题了那什么服
务社会之类的八个字,都是应付的办法。但
还是想为贵馆写首我愿意写的诗。现寄给你,
原来写的八个字,千万要为我撕掉,那是陈
词滥调,留之何用,拜托,帮忙!感谢你们
的热情,顺祝工作快乐。
阮章竞
诗的释文:
东城建有图书楼,智慧之泉任吮收。
哺出新的追星族,顺路鹊桥慰女牛。
注:女:织女星。牛:牛郎星。
我手捧阮老的来信,兴奋地一气儿读了好几遍,深深地被诗人坦荡的心怀所感染,“写我愿意写的诗,撕掉那些陈词滥调。”这才是诗人的心里话,肺腑言。只是我没有帮阮老的忙,处理掉那张题词,因为我实在不忍心撕去这一页历史。
阮章竞重又回到我心间。而且,他诗人的良知,诗人的率直,诗人的勇气,依然如五十年前的漳河水一样清澈明冽,我不觉脱口吟出:
漳河水,九十九道弯,
漳河流水唱的欢:
桃花坞,长青树,
两岸踏成康庄路。
万年的古牢冲坍了!
万年的铁牢砸碎了!
自由天飞自由鸟,
解放了的漳河永欢笑。
阮老,愿您也像这漳河水一样,永远自由地欢笑。
一九九九年三月
记于东城图书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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