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写过“读《九三年》”之后不写“读《双城记》”是说不过去的。我认为，在以法国大革命为时代背景的文学作品中，雨果的《九三年》与狄更斯的《双城记》可并称为两部难以超越的伟大经典。

　　在中国，狄更斯是知名度非常高的一位英国作家，他的《雾都孤儿》《大卫·科波菲尔》《双城记》都拥有很多读者。我最早读到的是他的《匹克威克外传》，读时的那种愉悦感几十年不忘。只是奇怪，前两年又拾回重读，想重温那种感觉却找不到了。还有那本马克·吐温的《密西西比河上》、屠格涅夫的《初恋》也如是。书没变，变的只是读书的人，内心已不再有那种“初恋”般澄净了罢。

　　为写这篇短文，我又重读了《双城记》。如果说第一次读时注重的是浪漫爱情故事，这次重读给我更多感受的则是细节。

　　十七、十八世纪的法国，先是经历了太阳王路易十四长达七十多年的强势统治，在取得国力强盛的同时也过度养成了王权的专制与贵族的骄横。后来的路易十五与蓬巴杜夫人、路易十六与玛丽皇后，更是把他们的暴虐与淫奢推向极致。在《双城记》中讲到这样一个细节，说当时一些贵族手中会有一种“空白的密札”，这是国王赐予的盖了印章的空白逮捕令，只要填上名字，“就可以把任何人无限期地关在监牢里”而不会再有任何消息。书中的马奈特医生就是这样被关进巴士底狱长达十八年。由此看来，非法的秘密逮捕与秘密关押从来就是专制统治的重要手段。

　　在社会学上，法国的阶级斗争最具典型意义。当时占有全国人口95%以上的第三等级担负着全部赋税，而政治权利却几乎全部被剥夺。他们对于第一、第二等级也就是僧侣和贵族的仇恨与日俱增，在大革命前夕达到了顶峰。有一个著名情节是这样，在巴黎的贫民区圣安东尼，妇女用自己发明的编织针法，秘密记录贵族们的罪行，她们在编织仇恨。而正是这种被秘密记录下来的仇恨最终将化作了断头台的签到簿！我不知道对立阶级之间的矛盾是否真能化解，但至少应该能达到某种程度的和解。当掌权者自己断绝了一切和解哪怕缓解的可能，厉害女人“吉萝亭”的登场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了。（“吉萝亭”是断头台的别称，我曾写过一篇短文专门讲“她”，附文后）

　　还有个细节令人玩味：见到出行的国王与王后以及簇拥着他们的达官显贵，修路工与在场的民众激动万分，全都情不自禁地高呼万岁。而与修路工一道的雅克党人德发日对此非但不觉得气恼，反而十分高兴。他对修路工说了这样一番话：“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，你让这班蠢货相信这种场面会永世长存下去。他们越是肆无忌惮，他们的末日也就越接近……在他们的眼里，像你这样的人，一百个还比不上他们的一匹马，一条狗，可他们又只相信你们的欢呼声。那就让这再蒙骗他们一阵子吧。反正骗不了多久了。”这番话并不高深，但却不乏政治智慧。只可惜从来的当权者却智商所限，不懂其中道理。

　　法国大革命已经过去二百多年了，这二百多年人类进步了么？追往抚今，总感觉历史只是在做着一个又一个的简单重复。这种重复会让你觉得，人类几十年几百年依然是在原地踏步，甚至退步。

　　徐铁猊

　　2016/8/16

　　附：

　　断头台

　　Guillotine

　　Guillotine，中文的意思是断头台。这是一个很不常见的词，但是每一位多少知道一些法国大革命史、或者只要读过雨果《九三年》或狄更斯《双城记》的人，对这一物件都会有深刻印象。

　　Guillotine其实是个人名，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一位国会议员。他的全名叫约瑟夫·伊格内斯·吉洛汀（Joseph-Ignace Guillotin），本职是个医生。1879年法国大革命成功之后，国会研究新的刑法。对于死刑，吉洛汀认为应该以快速体现人道、以一致体现平等。至于执行方式，他选择斩首。但是由于没有合适的执行器械，吉洛汀与刽子手亨利·夏尔合作制造断头台。他们请德国工匠托皮亚斯·施密特制做出一台原型机，新型断头台于此问世。1792年4月，一名强盗试机，接受了断头台的第一次施刑。

　　据大仲马《九三年的戏》一书中的描写，被推翻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参与过断头台设计阶段的改进工作，是他建议用斜刀代替直刀的。而他，却在1793年1月，被送上改进后的断头台处死。同年10月，王后玛丽·安东尼特也被断头台处死。那几年断头台非常忙，有统计，在一个半月之内，巴黎革命法庭就用断头台处死1351人，平均每天29人。三年间，处死人数超过六万。在这些人当中，开始时多是贵族，后来也有革命者自己。著名的雅各宾派领导人丹东和罗伯斯庇尔也都是死在断头台上。吉伦特派领袖人物罗兰夫人以同情保皇党的罪名被送上断头台，她留下了一句有名的话：“自由啊，多少罪恶假汝而行！”还有一句话也是她说过的，也有名：“认识的人越多,我越喜欢狗。”

　　在法国，断头台有很多绰号，比如“爱国剃刀”、“国家缩写者”、“寡妇机器”等等，但它的正式名字用的是吉洛汀医生的名字——Guillotine，雨果叫它“吉洛汀医生的女儿”，狄更斯叫它“名叫吉萝亭的厉害女人”（the sharp female call La Guillotine）。顺便说一句，吉洛汀医生自己是反对死刑的，他设计断头台是为了让受刑人少受些痛苦，有人说他自己也是被断头台处死的，有人说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