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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航(北方影武士)持续与大家私聊
发布日期:2010-06-29

访谈时间:2007年3月29日(周四)13:30 - 15:00  

背景:这次谈话是在鹦鹉老师乱得匪夷所思的房间里进行的,三居室啊,活活被他住成了一个旧书铺子。但是旧书铺子的氛围很好,鹦鹉老师也很亲切,以至于小齐同学放松得直想盘腿往地上一坐——然而这地板实在是太脏了,所以我们还是坐在了沙发上。  

齐眉:我先声明一下,这是一个没有提纲的访谈,咱们就是聊一下,聊到哪儿算哪儿。鹦鹉在天涯的资格比我还老呢,一本正经地一问一答就不好玩儿了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好,没问题。

齐眉:前两天在北京台看《搜城记》,是我第一次见到你——  

北方影武士:活的?  

齐眉:是啊。那咱们就节目谈起吧,你当时是怎么考虑的,导演的那一段《红楼梦》?  

背景:鹦鹉导演的这一段《红楼梦》大致如此——黛玉临终,回忆起第八回“比通灵金莺微露意 探宝钗黛玉半含酸”中,自己因宝玉听宝钗劝告不饮冷酒而讽刺他之事,道“从前,你不知道是该听姐姐的还是该听妹妹的,从今往后,这世上再没有妹妹,只有姐姐了。”  

北方影武士:因为我是一个编剧的身份,我还是一个老师的身份。我是中央戏剧学院的毕业生,1988年入学,1992年毕业,毕业十五年了。这十五年中我大概十二三年在做电视剧的编剧,包括舞台剧的编剧,所以我有编剧的身份。你看到那个节目是三个嘉宾,那个女孩儿是续写过《红楼梦》的,还有一个台湾的博士,那么我就得找到我的定位,就是说我得体现我的编剧方面的素养,我得比别人更多一些设置吧,这个是第一条。第二条,你也听他们两个人讲了,其实他们很爱强调那个,一个说我是六岁读《红楼梦》,那个博士说虽然我是八岁读《红楼梦》的,比她晚两年,但是我之前已经读过其他三大名著——也就是说这孩子在五六七岁的时候都非常辛苦,都没闲着。我说我不是,我挺晚读的,而且我也不是说放不下,《红楼梦》对于我来说是一本随时可以放下的书,我觉得它对于我没有那么重要。这两点明白之后,我就想说这次导演这个片段的时候,他们就觉得(原著)哪段特别的精彩,但是我觉得我要不加我自己的设置,不加我自己的东西可能就没有意义了。而且以往我作为编剧也改编过话剧的《雷雨》,小说的《敌后武工队》和小说的《射雕英雄传》,我进行过三次所谓的名著改编。  

齐眉:如果真的让你导演电视剧《红楼梦》,你真的会把黛玉死的那一节设置那样吗?  

北方影武士:黛玉死的那一节会写很多,这是其中的一点儿。而且说实话,真正作为一个电视剧不可能是这么一个格局,为什么呢?就等于说我们做一个三分钟的聊天是一种聊法,但是做一个三百分钟的聊天又是一种聊法。在那么小的空间里,我必须用其中一段的时候,我唯一体现我编剧的素养就是加闪回,就是让一切更有意义。就是以乐景写哀,以哀景写乐嘛,就是通过回忆这个画框,让当时是小情趣、小牢骚的东西,最后看起来“当时只道是寻常”,它是一个很刺痛的东西。但是你真正写电视剧的黛玉之死,你不会故意写到这上面去,因为之前会也很多更重要的东西让你复习,你不会闪回在这儿。  

齐眉:嗯,我是想,是不是恰恰因为你是一个编剧,所以你在做这个的时候,一定要体现戏剧的冲突,所以一定要把它放在一起对比?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,我就是要逼人家对这段有印象。  

齐眉:但是作为一部电视剧,如果那样做的话。。。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电视剧不一样,我自己在节目中说了,我要让观众更难过。但是更难过不是靠我那几分钟的手法,为什么?真正我要写黛玉之死,她那时候想到什么事可能都不是最重要的,重要的可能是做什么事。这是第一条。第二条,如果她想到什么事重要,也不一定想这段,这段还是显得很薄的,我可能让她想更刺痛的东西。可能想到诉肺腑那一场,也可能某一次宝玉跟她说做和尚的时候,都有可能。在那儿可能不重要了。当时我就说,他们已经选了两段了,我不能跟他们重复,我是到那儿现想的,我翻着书说我要这段了。但是这段不够,我要穿靴戴帽,一开头一结尾。其实等于说我就是玩儿了一个花活,通过玩儿这个花活,比他们两个争取更让人刺痛一点。他们那两个嘉宾选的那两段都可以变成我其中的一段,黛玉回忆哪段都可以。黛玉都有不高兴的东西,可能你对薛宝钗好我不高兴,但是你对我好,我现在觉得是假的,你还是跟薛宝钗成亲了,我还是可以说最后那段话,其实我整个的导演就是为了最后那句话:“这世上再没有妹妹,只有姐姐了”。我要的是这块,演员在这儿会哭,我知道我能让她在这儿哭,我有这个信心。然后观众看到演员哭会吓一跳,说哎哟真哭了,这段好像是挺感人,能给他这个提醒。  

齐眉:你这个设置还是很巧妙的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当时演员还专门问过我,说老师我可不可以把这个改成“从此世界上再没有林妹妹,只有宝姐姐”?我说不行。你知道为什么不行?黛玉她心目中不是除了林妹妹还有别的妹妹,除了宝姐姐还有别的姐姐,她以为天地之间就俩人,俩女人,一个叫薛宝钗一个叫林黛玉。贾宝玉为什么不能跟你在一起?就因为这个薛宝钗,天地之间我只有一个敌人。因为黛玉是纯净的,她不是吃醋,吃醋就得防所有的女人,跟防贼似的。她只是觉得,宝玉是我跟这个世界惟一的联系,这个联系能被一把刀斩断,这个刀叫薛宝钗,不是天下有多少种刀都能斩断的。所以说,妹妹和姐姐,天地间就这两种人,就是你和我,如果再一特指反而显得世俗化了。这就是我跟她进行说戏的解释,所以那个等于说是一个手法。其实我也可以弄另外一段戏,比如说我可以再找个人扮演刘姥姥,但我可能就是展现另一面。我可以说你以为这几个孩子很可爱,其实他们笑话一个老农民的时候也挺讨厌的,挺不像你们心目中的情圣的,他们毕竟是剥削阶级家庭的子女。我也可以做出这么一个效果来。但是我当时觉得,在那个空间中,我要尽可能让他们哭,来完成我作为嘉宾的任务。

齐眉:你当时这种做法相当于蒙太奇了,我们知道,把不同的材料按照不同的顺序堆积在一起,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。但是作为这样一个原著已经很深入人心的作品,你这样做会不会让人觉得等于是篡改了?  

北方影武士:跟你说吧,我做《雷雨》、《射雕》和《敌后武工队》,我都有大的变动。因为对于我来说,布莱希特那句话我很喜欢,就是说“有能力这样改,就有权利这样改”。  

齐眉:你怎么知道你有这个能力?  

北方影武士:这个能力当然也是自我界定的,你没有办法去征求别人。对于我来说,我只能说我想这样改所以就这样改,这就是阿Q对小尼姑的态度。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对于任何一个作品,我首先是消费者,我一定是看过,而且不是你找我改我才看过,我之前看过我就有权利改,只不过那时候没人花钱请我改的时候,就属于厕所文学,我还是有权利写,只是没有机会。而现在是有权利有机会而已。换句话说,当找小齐你改写《红楼梦》了,史航被废掉了,你还是有权利这样改,而且你还是有机会这样改,如果你不这样改是你自我放弃了权利,不行使自己的民主权利而已。  

齐眉:前一阵子我跟几个在大学里一起排过话剧《雷雨》的朋友聚会,说起要做史航的访谈,他们一听电视剧《雷雨》是你编剧的,都说不是很喜欢,觉得改得有点离谱了(鹦鹉曰:这个我很同意)。当时我的反应还是挺想维护你的(鹦鹉曰:那倒不用),我说你不能用电视剧《雷雨》和话剧《雷雨》比,你得用电视剧《雷雨》和其他电视剧比。话虽然这么说,我还是有点心虚,不知你对这个事情怎么看?  

北方影武士:你说得有对有不对。首先一点,你同学们认为改动太大,我也认为是这样。因为你看到的不是定稿,我作为编剧的一稿之后,导演又改了一稿,所有一开始的时候我不希望她加的东西,比如说结尾啊,比如说周朴园和蘩漪的关系啊,一些法庭戏啊,都很差的戏,她又辛辛苦苦写完揉进去了,这都是我不喜欢的。当年我就对一个报纸记者说,我们改编了曹禺,导演改编了我们。这个戏我不认可。我说我现在知道编剧为什么不能文责自负了,这给我上了一课。我看电视剧《雷雨》的时候,就跟看中国队的现场直播的踢球一样,我都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,虽然我是编剧。这是很自然的,但是那时候就缺乏一个能力,就是那时候我在天涯做了一件我非常高兴的事情,我把我写的剧本,比如说《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》,就是我自己写的那几集我认为可以的,我贴在影视评论上。为什么贴这个剧本?这也是我对网络寄予厚望的一点,就是我认为网络可以作为一个平台,电视剧是一种公器,公器可以共用、共享。你可以说这个电视剧很差,怪不怪编剧?我把这个原剧本放到这儿,咱们一场一场戏对,一句话一句话地对,你可以在后面骂,只要有跟贴我肯定做解释,这是我的一个基本的职责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再回到你刚才说的话题,就是《雷雨》的改编,当时我对记者说过一段话,我说我感到稍微有一点忧伤——那么多专家学者跳出来骂《雷雨》这个戏,《雷雨》这个戏可以骂,但他们都骂的是不尊重原著,没有骂《雷雨》这个戏的节奏慢、不好看,或者是哪个人物关系写错了,这叫什么?这叫势利眼。他们站在曹禺先生的角度骂,却不站在老百姓的角度骂,老百姓花那么多的时间看这个戏,他们的生命被磨损在这里面了,为什么不爱护他们呢?如果说我这个戏完全忠于原著,但还是写得这么闷,人物关系还写的这么笨,你们可能就不骂了,这就过去了,交了保护费我依然是一个犯罪集体,但是你作为警察就不来抓我们了,这就是势利眼。往更深一点说,作为专家学者你是渎职,你在犯罪。所以应该考虑一个电视剧好不好看,而不是电视剧忠不忠于原著。翁美玲版本的《射雕》并不是很忠实于原著,很多人现在认为它很好看,认为它经典,甚至经典到所有人都误以为它忠于原著,你真拿时间看看,我们的《射雕》比它忠实原著得多。忠实原著不是标准,还是要看合不合演员。但是我现在依然骄傲地认为我们这个剧本比翁美玲那个版本好,别人不喜欢可以,但是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我做到了,而且在我自己心目当中艺术标准我也做到了,就行了。受不受认可那是一个时间的问题,很多剧本,很好的东西都被错过了,这个都可以理解。  

齐眉:可不可以这样理解,电视剧就是电视剧,只能用电视剧的标准来要求它?  

北方影武士:当然啦。我以前经常遇到一些愚蠢的资方,他们会说,“我们拍一个电影,像《越狱》那样的电影”,或者说“我们拍一部电视剧,就跟《霸王别姬》那样的电视剧”,这是不对的。题材不重要,重要的是格式。电影要复杂,电视剧要曲折,这是常识。电影是一次性阅读的产物,除非你看几分钟走了;而电视剧永远无法一口气看完,专家学者审片还要审两三天呢。这个量,和这种间断式的阅读,导致电视剧必须要重复信息你才能记得住。就现场解说:啊,观众朋友,可能您刚刚打开电视机,我们现在是什么什么比赛,现在比分是多少……电视剧一定要有重复的功能,这个是有区别的。

齐眉:我记得廖一梅说过,她当年写电视剧非常之痛苦,要把一个故事分配到多少多少集,还要想办法用力均匀,而且说的完全不是自己想说的话,只能在很细微的地方流露一点个人的东西(鹦鹉曰:自己的情怀)。作为编剧,你有这种感觉吗?  

北方影武士:首先从廖一梅这个话题说起,你刚才说写电视剧不能完全反映编剧的意思,觉得很累、很辛苦?  

齐眉:对,你们在写电视剧的过程中,是不是也是把它当成一个手艺活儿?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于我来说不是。你可以说是匠人,但我心目中的“巨匠”是有宗教感的,电视剧对于我说是事业,而不是手艺,不仅是谋生。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基本事业,是我跟外界交流的主要手段。这个是非常有意义的,是跟恋爱一样重要,跟结婚一样重要的。对我来说,首先一条,有的人,像廖一梅这样的人,她只喜欢烙烧饼,但她被迫摊煎饼,于是她这煎饼摊的时候就非常的痛苦——要变成这么薄,她就受不了。作为我来说,我就是一团面粉,我烙烧饼、摊煎饼我都很高兴。廖一梅也是我很好的朋友,我们也有合作,她对我们俩有一个概括,她说史航你是无限热爱生活的人,我是有限热爱生活的人。这个就是一个基本的区别,我也不能说比她宽容,只能说我比她更随便,或者说更自如,就是我喜欢的东西更多。  

齐眉:这就是魔羯座和双鱼座的区别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她是魔羯座啊?所以我明白她写电视剧的痛苦,但是我也一直知道我写电视剧是真的快乐,而不是假的快乐。所以写电视剧的时候,我自己能想到的我一定做到,至于你最后拍不出来是你自己的问题。所以我很希望把自己的剧本一集一集公布出来,《射雕》大家都说不好,从洪七公出现写到梅超风的死,很多挨骂的地方都是我写的。当时网上有帖子说有几百个补丁,说有漏洞的时候,我写了两三万字的文章发到影视评论上面,挨样回答。一百五十一个在我剧本内的问题我全回答了,一百五十个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,要么是金庸原著这么写的,要么是逻辑上该这么写,要么是演员念错了我的词儿,要么制片部门有问题,没有一个跟我有关的。惟一一个是黄药师的处理,我承认我篡改了,但我认为是一个好的篡改。我是一个文字上很有洁癖的人,你要我改一集剧本,我可能就得重写。同时我也是一个最没有洁癖的人,你要跟我吵架,我可以就着你的问题,你怎么骂街都没有关系,我陪着你说。我最感兴趣别人批评我,别人一批评我我就来神儿了——我本身就是一个话语狂,就愿意回答别人的问题——然后我们就这个问题说,我很高兴。所以我是一个永远不怕别人向我提反对意见的人。包括《雷雨》,它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品,甚至不是一次成功的合作,但是也有地方我写得爽,他们也那么拍了,有些东西就成形了。漏网之鱼就是一条完整的鱼,而不是一条被剐了鳞的鱼,我就很高兴了。  

齐眉:就是你说的“让想死的死,让想活的活”?  

北方影武士:有很多地方。有很多地方还是做到了,所以我还是非常满意。

齐眉:我看你现在上网基本上就只在天涯混了,而且好像在网上出名比在现实中还早些?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,就是去年才开始上电视做嘉宾的。  

齐眉:觉得网络中的你和在现实中相像吗?  

北方影武士:网络上我是属于特忧患深重的人,就是说话都叹着气的,词儿都是挺拽的,文绉绉的。真正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,思维可以算是敏捷,而且更肆无忌惮一点儿。我在网络中比较收敛。  

齐眉:大部分人好像都正好相反啊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啊。但是我这个人是双鱼座,天性就是,一上网的时候先展示自己展示得很高兴,一旦写这篇文章有跟贴之后,我就会很希望这个人对我印象好,就是所有跟帖的人。我就会,不能说按照他们的想象有意无意的塑造自己,但是起码我会下意识过滤自己。而在生活中我来不及想到过滤就已经把自己全展示出来了。换句话说,就跟天涯发帖有一个多少秒之内不能连续发帖的限制一样,网络对人的流露是有限制感的,生活是没有的。我说出这句的时候,可能还没有想到下一句。但网络如果发一个帖子的话我不可能写一句就发一个帖子,我一定是写成文章才发。这个最本能的限制让我那个东西已经成形、自律、过滤过了,有思考、沉淀以后才能发出。所以对于我来说,我觉得一个人达不到自由,你只能达到自在和自如,我就是希望在自在和自如当中。  

齐眉:我一般都是在书话版看到你,感觉你这个人特别的闲,没什么正经事儿似的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那可不,“闲闲书话”么,我正好闲着去。我也回别人的帖子,不是很自恋的,光看自己的帖,回自己的帖,不管别人的。  

齐眉:但是我知道你也在做很多具体的事,比如说做编剧,做老师,还在参与其他一些活动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我还做书,做舞台剧,都在做。  

齐眉:可我为什么觉得这里边好像没有哪件事真正是你的本行似的?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啊。其实这个事也有人问我,比如说去年我开始做好多节目,现在手头上还有三四个节目,对于我来说这个很简单,也可以很坦率地说。就是说作为一个编剧,你一年可能最多写两个剧本,也有可能只拍了一个,或者只是播了一个你去年写的剧本。你要让观众看到你的名字,可能就这半个月的机会,而且哗哗那么过(字幕),别人还不一定注意到你。  

齐眉:一般最多看看导演是谁,谁看编剧啊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啊,那个字幕就过去了,也可能我看这集不错,下一集我看看编剧是谁,有的个别人会这样,很少。再有就是重播,就这点机会,你让别人知道编剧史航,史航是编剧,这样的人很少。如果我对小区保安问题也发表了意见、对乱倒垃圾的事情也发表了意见,对福娃的设计也发表了意见,对天涯该不该改版也发表了电视意见,那么无论哪个(媒体)采访我的时候,他都会打人名“史航”。他总不好意思打“北京市民史航”,他一般会打“编剧史航”。很多人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编了什么戏,也不知道纪晓岚是你写的、也不知道雷雨是你写的,也不知道射雕是你写的。但是知道这个人是一个编剧,因为他上次谈过《北京晚报》为什么送不到信箱的问题。这对自己是一个变相的推销手段,就是说我要靠我自己的本行不可能被这么多人熟知,但是靠这些行业被人熟知之后,人家一说编剧,很容易“相关链接”就想到我了,这样我不就更容易接到活了嘛。

齐眉:那编剧是不是你最看重的身份?  

北方影武士:编剧和老师一样重,但是老师钱少得多。  

齐眉:可是我很少看到你谈自己老师这个身份。  

北方影武士:这个很难谈。因为编剧的好处在于什么呢?我这个剧本你看了,完了你骂我我跟你谈,或者你夸我我跟你谈,这个很容易谈。这堂课你不在现场我又不能给你挂视频,我又不是老罗,咱们没有办法谈。我也不能把每次的教案往上面发,因为我上课是不备课的,我都是写作课,我们都是即兴讲话的,包括练习也是一样。我不备课的原因,不是说我舍不得用这个时间,是我觉得备课对学生不公平——我埋伏好了,兜里揣着家伙什儿去找你打仗去了。我们要打就现场打,抓住什么是什么。每次我进课堂之前想到一个话题,咱们今天3小时就说这个话题。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把教案发上去,如果把这个过程发上去又太即兴了,整理起来非常累,可能6个小时都不够。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趣的老师,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好老师。但是有趣的老师这一点,很难有机会跟网友分享。虽然在天涯有很多网友,他就是我的学生,跟着我来天涯了。  

齐眉:用这种方式讲课,学生跟你的互动好吗?  

北方影武士:我觉得还好,一定都会有人睡觉,但是睡觉第一点证明我的课很环保,我声音不是很吵的。再一点,我经常上课的时候我会说,现在有的人会错过一个特别好的话题了,咱们最好声音小一点,就不让他听到。这时当然我们其他人都非常高兴。这个有很多种方式,其实很好玩。上课的时候你在想,这个睡觉的人他会不会梦到我,等他醒来以后我们会跟他讨论你刚才梦了什么,我们会有这样的环节。

齐眉:作为戏剧学院的学生会不会也有看不懂的电影?  

北方影武士:当然有啦。1997年,我有生以来给学生上第一堂课的时候,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:同学们,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给你们上课,我先嘱咐你们一件最重要的事情——要热爱那些感动你的电影,而不是那些迷惑你的电影。  

齐眉:那有你有没有看不懂的电影?  

北方影武士:当然有。很多。  

齐眉:如果一个人有很多别人都说很好的电影也看不懂,怎么办呢?  

北方影武士:那就集中看剩下的呀。都说林志玲是美女,但是我看她长得像男的,上唇那么暴,而且还留点小胡子,皮肤又不好,毛孔那么粗大,我难道会觉得这是我的损失吗?不是我的损失。我喜欢舒淇就行了。  

齐眉:我说的这个不懂不是说我不懂这个电影要表现什么,它的意义是什么,而是,如果连剧情都看不懂呢?  

北方影武士:就是“为什么后来那个女的又出现了”我不知道?这个完全有可能。你梦到的东西,你讲给我听,你不可能讲全了。我要是碰巧和你做过一样的梦,我会听懂。我没做过一样的梦,我就没听懂。这个不是我的损失。  

齐眉:可是如果一个人拍了一个电影,很多人都不懂呢?  

北方影武士:那也没有关系呀,都不是损失。你梦到的东西,你讲出来,已经是你的成就了,有一个人看懂就是一个人的。这是像辛德勒说的,救一人即救全世界,同样一个道理让一个人懂就是让全世界懂了。  

齐眉:你的意思是说,电影实际上只是一个人的作品,他这个作品有多少人接受是另外一码事,而不是电视、报刊的那样的东西,需要考虑更多人的口味?  

北方影武士:还是这一条:一个人,除你之外的一个人,他就是全世界,所谓天下。你要这么想,一人知我,天下不恨。作为一个导演也要有这种心情。在达斯汀•霍夫曼主演的电影《宝贝儿》中有一个落魄编剧说过:“我他妈就是要开一个小剧场,只有三十个座位,而且我只有下雨天才演戏,谁来,谁就是我的观众。”这也是一种观点,一种态度,也挺好。所以对于我来说,对于我的同行来说,观众多和观众少没有关系,但是有人说好像这个电影属于创造者,只要你自己做出来就可以了,别人懂不懂没有关系,这个当然有关系,我的态度是:懂不懂当然有关系,但是一个人懂和一百万个人懂区别不大。多一个是一个,但有了一个就不白写,这就是“一人知我,天下不恨”的道理。

齐眉:话是这么说,但是大家还是喜欢谈论电影,不管懂不懂。听说鹦鹉正在筹备一个叫《麻瓜看电影》的电视节目,谈谈这个吧——什么叫“麻瓜看电影”?  

北方影武士:《麻瓜看电影》是内蒙古卫视即将推出的一档节目,我做嘉宾主持。我们知道《哈里•波特》里将不会魔法的普通人被称为麻瓜,这个节目代表的观点也正是普通观众的个人观点。我们从星美集团买进了不少华语电影,有的是很有名的片子,比如说《寻枪》、《青红》;还有一些没有名,但是是好片子,比如说第一期做的《看车人的七月》;还有一批是没名也不好,我都没听说过的片子。但是烂片子也要看出好来,这就是颗粒归仓的麻瓜精神。还有一个是好片子被错过的,我们重新挖出来。麻瓜精神主要就是这两条。  

齐眉:节目具体怎么设置呢?总不能就是放放电影吧?  

北方影武士:这个是这样,就是我先说5分钟,放一个电影,再说10分钟。最后5分钟与网友互动,第一个5分钟和第二个5分钟是我在讲这个电影,就可以是一些八卦或者是看法什么的。  

齐眉:那你会不会专门放一些比较烂的电影,然后讲一讲这个电影是怎么个烂法?  

北方影武士:我们一定会放一些比较烂的电影。因为我们现在买的这些电影,我分为三部分,一部分是好片子,还有一部被沉埋的好片子,还有三分之一彻底的烂片子,因为我说要没有烂片子我就不接这个活了。不是因为有烂片子大家才骂得痛快,而是恰恰是因为有烂片子才能看出类型趋势。就像我上课跟我的学生们说,你看《阿飞正传》,很好的一个电影,但是封面印的是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介绍,一个杀手怎么怎么样,然后最后卖淫嫖娼,然后国际贩毒集团给他全杀光了……但是你要注意这个故事,这是一个片商心目中的好故事,他觉得你会因为这些话买这个故事,这就是在民间流传的电影故事的母题。就是我们通过解剖一些烂片子,讨论他为什么想抄那个,因为那样能赚到钱,因为那个是《疯狂的石头》所以它值得抄……我们在解剖烂片子的时候,不是为了骂得痛快,它又不是黄金甲,你骂了真痛快,有很多没听说过的片子你骂了也不能痛快到哪儿去。其实还是颗粒归仓的精神,任何一个片子如果你一点儿好都看不出来,证明你不是一个真正的麻瓜,证明你没本事,证明是你错了而不是人家错了,证明是你的损失。所以我们会有很多烂片。

齐眉:天涯有很多喜欢鹦鹉的朋友,最后向大家汇报一下你近期的动向吧?新作品《艳遇》好像要上演了?  

北方影武士:对,话剧《艳遇》,就是别人的故事,别人的一个大桥段,然后找当代的感觉。这个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尝试,因为我之前仨话剧,第一个是纯语言的《我爱XXX》,《迷宫》、《魔山》都是儿童剧,没有写过这种成人的。我基本上是被廖一梅教坏的,她什么《恋爱的犀牛》啊,《琥珀》啊,老是男男女女、搞来搞去的东西,后来我们合作这次,她把我拉进去,是为了把这个变得稍微有点天真无邪,有点没心没肺,有点浪漫的气息,不像她自己那么情色。总之来说,《艳遇》是三个故事当中相对不那么惨烈的一个故事,如果作为廖一梅的三部曲的话——我不知道她肯不肯把这个纳入她的“情爱三部曲”。我觉得《艳遇》这个故事就是给白领写,给白领看的。比如写老板,我会让孟京辉拿《迪尔伯特原则》、《办公室兵法》那种书给演员看,给大家开心,或者是朱德庸的《什么事情都在发生》,不一定要用到台词里头,但是那种心态是那样的。因为演员体验白领的心态,一帮会飞的虫子很难体验一些爬虫的感觉,但我们是爬虫之歌,所以我们就把翅膀掰掉,每个人就试试面对那个老板,看他的脸色什么的故事。